清风文苑
食皮之味
有些食物城里人讲究剥皮吃,聚会时是这样,单位食堂也如此。“吃地瓜不剥地瓜皮”,是我这种农村人才去做的事。一个人的童年记忆很难遗忘,城里长大的孩子辨析不来麦苗和韭菜,我从乡下到城里,几十年改不了食皮的习惯。吃各种果实——树上的、水里的、土里的,不感受一下皮的滋味,就感觉没有完整地享受过一个果实。
譬如地瓜,我是连皮一起吃的,外皮筋道有香味,皮硬肉软,相互对照,口感好;还有山药,洗得白白净净,即使有须根,连皮带须同吃,也别有一番风味,能切实感受到山药的整体美。倘若剥皮吃,好像把一个服饰得体的绅士剥去了衣衫。据说山药皮营养丰富,多吃有益。云南有七彩土豆,皮是白的,瓤却五颜六色,两三好友“隔皮猜瓜”,咬一口,会在错愕中陡生许多趣味。倘若一个个剥开再吃,趣味全无。
即使吃荸荠和菱角这种水里长大的东西,我也会整个将它们放在嘴里咀嚼,嫩皮也会吃下,老皮会吐出来,剥掉荸荠的外皮再吃脆肉,就好像让好端端一家人分开;吃菱角更是如此,唯有在口腔内嚼碎硬壳,那份馨香才会挤出来。剥开吃,好像那份神秘感顷刻全无了。
至于吃葡萄不吐葡萄皮,应该是另一番味道。皮保护果肉,整体放到嘴里嚼食,舌挫牙咬一轮,吃起来独有几分意境。少时在山上遇到大桃,越是被蜜蜂叮咬和鸟儿啄食过的越甜,随手擦一擦,拿过来就吃,那时水果不打药,即使不洗不剥皮,吃起来也味道纯正。现在的水果,你要把果皮剥掉,那一堆果皮,就像人脱去了衣衫,拿着水果吃,就少了几分韵味。
前些年在南方,有一次在山顶上找酸枣,遍寻不得,当年冬天回京,立即走到香山顶上,顺利采到顽固地挂在树梢上的酸枣,一把摘下就放到嘴里,城里人发现后连忙阻止,我只好听其劝说,用水洗了再吃。那年大雪过后,我爬香山,在树叶覆盖下的层层叠叠里,竟然发现具有断代感的红酸枣。这些累积数年的果实,红枣白雪相映,无比唯美,用雪洗了,赶紧连皮吃掉,一下子找到了少年时的感觉,真舒畅啊!
我算“食皮一族”,或许与少时的贫穷经历有关。见到一个画家,善于画大海波浪,我愚钝,总觉无岸之浪,犹如无皮之果,缺少了可靠的依托。书画家比文学家讲究意境,留白中能见意境。犹如一块玉石,开一点口就能猜出内里的质地。有功夫的画家,寥寥几笔,就能给人更多想象的空间。“隔皮猜瓜”,才会给欣赏者以美感。
有位朋友崇尚简单质朴的生活,他用微波炉烤出的花生米红衣素裹,喷香无比,却无半点油炸花生米的油腻。朋友选择在一个小岛上生活,阳光大海,好不自在。他日常喜欢做特色美食,我尤为喜欢他做的带皮烤花生。他喜欢特立独行,做事爱琢磨。他做的带皮食物,充满了神秘感。
我常常停留在烤地瓜摊前,露出童年贪吃的表情,最后总耐不住性子,拿起一个烤地瓜,连皮带肉地吃起来。烤地瓜有着烤花生一样的香气,天下带皮的食物,好像皆会给人这种通感效应,不信你试试。(戴荣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