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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州网师园内,有一亭翼然临于池畔,名为“月到风来亭”,其名撷自宋代理学家、诗人邵雍的名句“月到天心处,风来水面时”。为何月能到风亦能来,是因此亭最得“空”字真意,四面通透。静立亭中,云影天光自在来去,顿觉心清如水。
亭有顶无墙,风雨可入,看似无甚实用价值,却是独属于诗人的小巧建筑。何为亭?汉代有一本叫《释名》的训诂学著作,解释世间事物的名称,其中的《释宫室》如此解释“亭”——“亭,停也,人所停集也。”亭是为疲惫旅人提供片刻歇息的停驻点。
不过,秦汉时期,亭还是郡县之下的一级行政单位,《汉书》说:“大率十里一亭,亭有长。十亭一乡,乡有三老、有秩、啬夫、游徼”“县大率方百里,其民稠则减,稀则旷,乡、亭亦如之,皆秦制也”。学者们经考证后,认为亭、乡是并行的,而不是如书中所言乡下设亭。汉高祖刘邦就曾做过泗水亭长。许多亭设在交通要道上,便负有传递公文、迎来送往的任务。
至魏晋,驿取代亭,亭始染林泉之风,渐入山水间,成为文人雅士寄托情怀、抒发思绪的灵秀之地。而后千年,亭融合了山水文化的精髓,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,亭影婆娑,诗意盎然。
亭择景而建,虚实美景尽揽于一亭间。在辋川别业的临湖亭中,王维与友人把酒言欢,亭外芙蓉盛开,湖面波光粼粼,湖光山色尽揽入怀,一句“当轩对樽酒,四面芙蓉开”,将洒脱自在凝练成诗意,悄然沉淀在亭的留白中,化作一缕清风,拂过湖面,亦拂过心间。
在洛阳履道坊西琴亭,白居易拨动琴弦,留下了“丝桐合为琴,中有太古声。古声淡无味,不称今人情”的诗句,琴声悠扬,是诗人对往昔的追忆。
于杭州灵隐寺冷泉亭,宋代诗人林稹写下了“一泓清可沁诗脾,冷暖年来只自知”,劝勉世人当如深山冷泉般坚守本心,慎始敬终,留得清名如泉水长流。
亭与离愁共生,不知天下多少亭,见证天下多少离别之苦痛。李白一句“天下伤心处,劳劳送客亭”,在白居易《蓝桥驿见元九诗》中得到了回响:“每到驿亭先下马,循墙绕柱觅君诗”,古人有在墙上题诗之传统,驿亭、客栈等人员流动处尤多,在墙上留下诗作,也是为关心自己的人留下一个念想。
唐代诗人许浑在登临潼关驿楼时,也生出“长亭酒一瓢”的怅惘。津亭折柳已然成为一种文化图式,刻印在中国诗歌中。柳永一曲《雨霖铃》,“寒蝉凄切,对长亭晚”,将汴河暮色凝成永恒离别,后世过客凭栏时,总能越过烟水苍茫处感受浮动其间的离愁。杜牧一句“停车坐爱枫林晚”,让岳麓山下的爱晚亭染上千般别绪,融于灼灼红叶之间。
亭中亦有忧国忧民的慷慨悲壮。风波亭檐角铁马铮鸣,犹记岳飞“欲将心事付瑶琴,知音少,弦断有谁听”的孤愤。临皋亭前江涛卷雪,苏轼举酒酹江月,一句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”,道尽了英雄豪杰的沧桑变迁,亦流露出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注。
亭,四面皆空,月能到风亦能来,云影天光自在来去,却是最能体现传统文化“虚实相生”的美学理念,呈现历代中国人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”的人生境界。(陈燕铃)